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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再听。”简清从商品展架上挑了几包薯片,丢进购物车。
她想听,但不想在人来人往的超市里,听小话唠絮叨一堆往事。
只有她能听,不许别人听一个字。
“喔。”鹿饮溪把一肚子的话咽了回去,冷哼一声,“等回去说不定我就不想说了。”
倾诉欲是有时效性的。
“那以后想说了再说。”
她们还有很多的时间。
简清梭巡展架的目光,落到了鹿饮溪身上:“还有什么薯片我没拿到?”
鹿饮溪低头看购物车,黄瓜味、番茄味、烧烤味……各色口味应有尽有。
鹿饮溪恢复了灿烂的笑容,抬起头,眉眼弯弯:“没有,都全了。虽然你破坏了我节食健身的计划,但这种行为——”手指点了点十几包的薯片,“还是很值得鼓励的。”
小话唠很容易满足。
简清的目光在鹿饮溪脸上停留了三秒,拉过购物车,到水果区挑选橘子。
小小颗的砂糖橘被简清攥在手里,折去枝叶,前后左右翻看。
鹿饮溪站在她身边,看她一颗一颗精挑细选,感慨说:“感觉回到了有助理在身边的日子。”
有人伺候,舒坦,自在。
简清动作一顿,停下挑选,看向鹿饮溪:“助理?”
鹿饮溪摆手解释:“就是一个比喻,不是真的把你当成我的助理。”
简清把购物袋塞鹿饮溪手里:“自己挑。”
鹿饮溪装傻充愣,茫然道:“啊,我不会,我不知道怎样挑出更甜的……”
简清抱着手臂,静静看着她扮柔弱装懵懂,显然不相信一个吃了大半年清汤挂面的人不会挑水果。
“好嘛,我自己挑就是了。”
语气略有些无奈,心情却像砂糖橘一般清香甘甜。
鹿饮溪依旧觉得这人很小心眼,可如今觉得她小心眼的模样也很可爱。
其实真没把她当助理,那一刻,心理萌生的念头是
——这时候的她,不是阴郁寡言的败类,不是年轻有为的学者,不是冷血淡漠的医生,只是一个站在超市水果区,挑选砂糖橘的普通人。
一个,想跟她一起过日子的人。
简清双手插在大衣口袋,时不时从货架上拎出一些零食丢购物车里。
鹿饮溪推着购物车亦步亦趋跟在后头。
路过五谷杂粮区,鹿饮溪拽着简清的衣角停下。
简清看了看鹿饮溪,又看了看大米、绿豆、红枣,问:“想买什么?”
鹿饮溪没回答,左右张望,见附近没有超市的工作人员,抓过简清的左手,按到绿油油的绿豆堆里埋住:“是不是很舒服?感觉冰冰凉凉的?我每次逛超市路过五谷杂粮区都会把手插进去摸两把,又舒服又解压。”
简清伸出手,又重新埋回去,重复了两回,面无表情抽开手,在鹿饮溪肩膀上蹭了蹭,擦去手上的浮尘:“幼稚,小孩子才喜欢玩。”
那你还不是玩得很开心?
鹿饮溪哼了一声,好心地没有揭穿她,自得其乐摸了两把,也抽开手,继续跟在她后面转悠。
购物车已被塞得满满当当,鹿饮溪又重新拉着简清回到了零食区,想再买些饼干干果。
“待会吃火锅,还是吃烧烤?”
清冷的声线再度响起,鹿饮溪捏着饼干的包装袋,疑惑道:“不是说我给你做蔬菜沙拉吗?”
刚才在烧烤店,简清面前的盘子干干净净,根本没吃什么。
她似乎吃不来那些香辣刺激的东西,鹿饮溪想给她做点清淡的蔬菜水果沙拉。
简清不以为意:“你做蔬菜沙拉,我煮火锅,或者烧烤,不冲突。”
某人爱吃那些重口味的。
鹿饮溪轻轻喔了声,语气带了一丝雀跃:“那就烧烤,我们在阳台上烧烤。”
从收银台出来,两人手里各提了两大袋商品,简清走到服务台,填了个电话地址,把商品留下,让专人送到公寓。
两人都喝了酒,没有开车,就走在街上,慢慢走回去。
简清今天穿了一件黑色大衣,内搭纯黑色毛衣,一身利落的纯黑打扮,反衬得她肤色极白,宛如枝头皑皑白雪,冷而夺目。
寒风扑面而来,鹿饮溪刚从暖气充裕的超市出来,有些不适应,抱着手臂搓了搓,说:“好冷啊。”
简清冷淡地点头:“是有点冷。”
鹿饮溪看了简清几眼。
简清问:“看我做什么?”
鹿饮溪摇摇头,笑道:“你肯定没看过偶像剧,一般这时候,一方要脱下衣服给喊冷的那个人披上。”
简清紧了紧衣领,一本正经道:“衣服给你了,我感冒了怎么办?”
她不能感冒,要接触许多免疫力低下的肺癌患者。
鹿饮溪啧了一声,心说这人活该找不到对象,谁当她对象谁倒霉。
下一秒,简清就把鹿饮溪拉进了一家饮料店,点了杯滚烫的红枣奶茶,递给她暖手,叮嘱说:“怕冷,下次出门多穿点。”
鹿饮溪正觉暖心,听到叮嘱,微微摇头,似笑似叹。
她在名利场见惯各色纵情声色的人,男男女女,逢场作戏调情暧昧信手拈来,难得一见榆木脑袋。
鹿饮溪一只一只抓过简清的手,贴在热饮杯上,然后覆上自己的手,手心紧贴她的手背。
两人握着同一杯奶茶暖手。
简清动了动唇,想说“我再去买一杯”,贴在手背上的温热掌心忽然开始轻轻摩挲,从腕关节,到手背,再到指节、指尖,来回轻抚。
瞬时缄默不语,雪白的耳朵染上了一抹胭脂色,宛如枝头薄雪红梅,红得惹眼。
鹿饮溪感受掌心的温度一点点攀升,视线落到眼前人清冷的面庞上。
简清移开视线,没有和她对视。
鹿饮溪的视线便落到了简清的耳垂上。
她盯着通红的耳垂看了几秒,莫名地,脸颊跟着泛起一丝热意,五脏六腑被温水荡涤过一般,情不自禁,漾起浓浓的暖意和酥痒。
被铺天盖地的欢喜包裹,四周人来人往,鹿饮溪看着眼前人,有一瞬的恍惚,四周寂静得好像只能听见自己的砰砰心跳声。
只有一瞬。
下一秒,喧嚣嘈杂声重新聚拢在耳畔,鹿饮溪松开手,拍了拍脸颊,有些慌神。
颈动脉突突跳动,心跳依然比平常快,可喜悦感已经褪去,五味陈杂,滞闷感与酸楚感齐齐涌上心头。
一颗心像是分裂成两半,一半清醒地告诉自己那是一场必输的赌局,不要踏入,另一半不顾阻挠,眼睁睁看着自己沉沦。
“怎么了?”一只温暖的手掌覆上后脑勺,轻轻揉了揉,像在揉小猫的脑袋。
鹿饮溪轻轻挥开简清的手,极快地收拾好情绪,转过头,凝视她的双眼,笑道:“没什么,我们回家吧。”
简清很少下厨,厨房各色器具却不少,小到微波炉,大到烤箱、烧烤架一应俱全。
简清在阳台上摆弄烤架,鹿饮溪打开电视播放音乐,然后走到厨房制作简单的蔬菜沙拉。
制作完成,她拿上啤酒,坐到阳台的烧烤架前。
简清说:“酒柜里有红酒。”
她睡前会喝点红酒助眠。
鹿饮溪拉开啤酒易拉罐拉环放到简清面前,淡淡一笑:“吃烧烤要配啤酒。”
简清端起要喝,鹿饮溪止住她,把蔬菜沙拉挪到她面前,温言道:“先吃点东西垫胃,以后不要空腹喝酒了。”
简清嗯了一声,低头吃沙拉。
烧烤架上的烤肉发出滋滋声响,肉香四溢,鹿饮溪戴上透明手套,挑了几片油盐少的烤肉,用生菜叶子包好,递给简清。
简清接过。
鹿饮溪撑着下巴看她吃东西,体验到了饲养小动物的快乐。
“怎么不吃?”简清终于察觉到不对劲。
从外面回来后,鹿饮溪就时不时就盯着她看,眼神出奇的温柔。
“我刚才在烧烤店里吃了一些,不是特别饿,你应该比我饿,当然要先照顾你。”鹿饮溪移开视线,笑着拉开一罐啤酒,“确认明天没班吗?”
“没。”简清与她碰杯,“喝吧。”
围坐在烤架边,两人就着明月清风喝酒吃肉。
简清下班后不爱说话,最初两人相处时,沉默是常态,后来熟稔一些了,多数时候是鹿饮溪在说,简清安静聆听。
今晚鹿饮溪和她分享娱乐圈的趣事,说拍戏开机时烧香拜神的风俗,说出道要请师傅算五行八字改名,说明星为了保持饱腹感吃饭都会多嚼几口。
听着听着,简清有了醉意,白皙的脸颊罕见地泛红,耳朵充血,完完全全红透,深邃锐利的目光失了焦距。
鹿饮溪放下筷子:“你去休息吧,我来收拾。”
“快12点了。”简清看了眼手机,眼神迷蒙,“放这里,明天再收拾。”
两人的卧室各有独立的洗浴间,鹿饮溪洗漱完,裹着浴袍走到客厅,发现简清已经洗好,头发吹得半干,躺沙发上就睡过去了。
简清酒量浅,刚才站起来走路时步伐还有些不稳,脸颊上的红晕至今未退去。
鹿饮溪坐在沙发边,轻轻戳了戳她的脸颊:“演不了偶像剧情节了,我抱不动你……”
又小心翼翼触碰她的耳朵,果然如自己预想的那般,滚烫不堪。
鹿饮溪跑到简清房里,取了她的毛毯和星空灯。
给她盖好了毛毯,鹿饮溪犹豫要不要关了客厅的灯,给她开星空灯。
这灯送给她了,也不知道她用得习不习惯?
鹿饮溪把灯放在了一旁,静静凝视简清的容颜。
都说美人在骨不在皮,她的骨相周正,皮相亦是一绝,额头饱满,鼻梁直挺,鼻尖略翘,下颌线条清晰,搭配上冷白皮,自成清冷气韵,只是一双眼睛太过锐利,眉眼狭长,眼尾略微上挑,沉默不语时,隐约有一丝阴郁。
清冷而阴郁。
看上去很不好接近。
可实际上,挺好相处的。
鹿饮溪又伸手,轻轻摸了摸简清的睫毛。
闭眸时,那丝阴郁会被长睫掩盖。
鹿饮溪很喜欢她睡着时,沉静柔美的模样,就像现在这样,可以坐在她身旁,安静地数她的睫毛,或是像一只小动物,贪婪地嗅她身上清冽体香。
半晌寂静无声。
鹿饮溪打开星空灯,关了白炽灯,满室星辉。
她怕沙发上的人忽然醒来,不适应星光,就坐着她身边,默默守着她,看着她。
鹿饮溪在如水的星辉中,盯着简清看了许久,像是要确认什么,左手撑在她肩侧,缓缓俯下身,一点点靠近。
近点,再近点。
靠得不能更近了,感受到她的气息拂过脸颊,薄雪一般沁人心脾,鼻尖触及她脸颊温热细腻的肌肤,情不自禁,闭了眼,将唇瓣落到她唇角。
柔软,清香,沉醉,怦然心动。
多希望时间停留在这一刻,可惜……
确认了结果,鹿饮溪慢慢撑起身子,难过得快要哭出声。
她知道自己喜欢简清,第一眼看见时,就很喜欢,喜欢到不敢触碰。
一直以为,那份喜欢止步于欣赏,就像是欣赏一副美丽的水墨画。
可如今才察觉,距离靠近时的怦然心动是别样情愫。
她喜欢上了一个不该喜欢的人。
心头酸涩至极,鹿饮溪想要抽身离开,腰间却蓦然一紧。
简清睁开眼,冰凉的手掌贴在鹿饮溪腰侧,与她四目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