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沈映鱼似乎又沉迷打理铺子,时常早出晚归,比苏忱霁还要忙。
卞挞与盛都通了贸易,将贸易点设定在晋中,故而坊间多了不少的外族物件儿,特别是服饰布料。
卞挞是冰川平原,那边常年寒冷所穿的并不是绸缎棉麻,而是动物毛发做成的衣裳,暖和又显异域风情。
所以沈映鱼作坊中的生意,下降得几乎要支撑不住,这几日她都在想办法救作坊,忙得不可开交。
甚至好几次,苏忱霁回来都寻不见她的身影,差人来问,才知道她夜间又宿在了外面。
一两次尚且还好,但频繁如此,他面上虽未曾说什么,却在下值后差安浒将马车驱去作坊。
沈映鱼不想在外面同他胡闹,只得每日都归府。
但整日都这样腻在一起,她心中始终有恐慌。
更令她惶恐的是,她发现好像无论太子死不死,那些前世经历过的那些事,哪怕被改变的局面,也会在悄无声息中缓缓修复。
就如同如今前世早已经死去的齐王,现在代替了前世太子与瑞王分庭抗礼。
很多事根本就不是她最开始以为,所有的一切在改变,所以结局也变了。
尤其是那日无意在密室看见的画面,像是有把刀悬在头顶,勒住了脖颈随时都会窒息死亡。
翌日。
香粉美人街,挨挨挤挤的皆是人。
沈映鱼的铺子如今不单单只卖简单的成衣,花样,也做起了胭脂水粉膏子,勉强救起了一些生意。
之前因着铺子被盖过官印,她不好光明正大得露面。
而现在圣人赏赐中恰好有此铺子,她便可以光明正大地露面在众人的面前。
“夫人,有位公子想为母亲贺寿,特地来寻问有没有百寿图的花样。”
清晨沈映鱼至店铺,落座二楼将将翻看账本半盏茶,底下的掌柜就上来请示。
今日店内此地的花样最多,便特地来问,开价也甚是大方。
自招了绣女后沈映鱼已经甚少画花样,普通的花样都给那公子看了,但他一样也没有看上。
这样一笔大生意掌柜不想舍弃,故而上来询问沈映鱼。
临窗而靠的美人慢慢阖上手中的账本,抬起盈盈美眸,举手同足皆是娇媚的风情,被碧绿浅荷包裹的胸脯,越渐像是枝头已经熟透的杏子。
“底下的长寿图,都没有瞧上的吗?”慵懒的女声带着微哑地问道。
跟随掌柜一道上来的绣女,无意瞥了一眼对面的女人,赶紧匆忙地将头垂下。
心中怪异直道,夫人越渐和之前不一样的,但又说不出哪里不一样。
分明是清丽的面容,她竟生生看出了妖娆的媚态。
掌柜答道:“都拿去给那公子瞧了,没有看上。”
沈映鱼略微思忖,复而问道:“他想要寻个什么样的?预估是所少?”
掌柜伸手比了个数,恭敬道:“这是定金。”
“这么多?”饶是沈映鱼也不由得惊讶一瞬。
自铺子开来,从未接过这样大的单子,光是定金就够铺子几月的净收益,可见确实是笔大生意。
掌柜点头,继续道:“这位公子想要仙童献桃的花样,但又嫌弃底下的那些颜色单一。”
“我记得年前纯儿画的那副仙童献寿桃图,不是甚好吗?有拿去给那位公子看?”
沈映鱼说的是作坊最好的绣娘,曾在刺绣比赛中,拔得头筹的那幅。
纯儿一直是作坊中绣工最好的姑娘,只是后来嫁给了一个乡绅的儿子,故辞去了这里,而那幅画一直当做铺子的镇店之宝。
掌柜道:“给了,但他还是有些不满意。”
除去这些绣女,就沈映鱼做的花样最好。
沈映鱼将账本放下,戴上一旁的帷帽,道:“走罢,去瞧瞧。”
楼下大堂中,长相俊俏的锦衣公子,正端着茶杯呷着,眉梢都是春风意气。
他身旁的随从见掌柜上去许久还未下来,悄然地凑近他的耳畔悄声道:“爷,不如我们还是回盛都罢,这里瞧着也没有什么好东西。”
锦衣公子掀开眸觑他一眼,放下茶杯,漫不经心地转着指间带着板结:“燕娇可说了,此处的确有好绣娘。”
少年音色偏明朗,但哪怕是如此也带着淡淡的威仪,随从不敢再劝,乖乖立在一旁。
毕竟这位爷一旦狠起来,谁的情面也不会留。
不一会儿沈映鱼从楼上行下来,扫眼过去脚步倏然顿住,下意识转身往楼上走去。
“嗳,夫人?”掌柜不明所以地唤道。
大厅的锦衣公子闻声抬头,视线落在了沈映鱼的身上,犹如针扎。
她的脚步越发快,但却快不过下面的人。
如影般的身形晃过,紫锦袍子的公子已经立在了沈映鱼的面前,手中的折扇抵在她的肩上。
“你,跑这般快,是认识我吗?”他将头微偏,含笑地说着。
沈映鱼僵在原地,感受肩膀上抵着的折扇,透过帷帽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脸。
身体的恐惧再次袭来,但这次她却能平静在心下微叹息,分明已经和前世不一样了,却还是在往那个方向靠近。
果然,该来的怎么躲都躲不开的。
眼前的人是熟人,不过是前世熟悉。
李洛川,淮南侯的嫡子,生母乃圣人同胞妹妹,自幼长在太后的膝下长大,所受的待遇几乎和皇子无异。
不过前世她和李洛川并不对付,因为他是闻燕娇的狗腿子。
前世李洛川也曾对她动过的刑。
说是刑也不尽然,先是将能吸血的虫放进她的衣襟中,看她惊慌失措的模样。
等见她被咬得血淋漓才将那些虫子捉出来,而她身上除了血连个伤口都没有。
后来他还将害人的蛊虫植入她的体内,她先是夜里失明,白日正常,再是清晰感受自己每日都在被蛊虫蚕食。
所以她死在太子手上时,眼球都被虫食完了,身体也破破烂烂的。
她最怕的不是太子,亦不是将她推给太子的闻燕娇,而是这个李洛川。
她在他手底下吃过不少苦头。
“为何不说话?”李洛川巡睃眼前的女子,眼底的疑惑越发浓烈,手中的折扇就要挑起她帷帽上挡住的面纱。
沈映鱼回神后下意识往后一仰,忘记了这里是楼阶,直接楼上滚了下去。
饶是如此,她还是没有忘记将遮面的面纱拢住,不敢教自己的面容被他看见。
因为李洛川最不喜看见她这张脸。
“哎,夫人,你没事吧。”跟来的绣女和掌柜赶紧上前,去将沈映鱼扶起来。
“嘶——”沈映鱼被绣女扶着,身子一阵疼痛。
方才滚下楼梯时不小心将腿撞到,手肘也擦出了血,碰一下都疼。
但她悄然地觑了一眼倚在楼阶上的李洛川,见他脸上恹恹缺缺的,显然是知道她是这家店铺的主人。
沈映鱼身体紧绷,有瞬间想将他腰间的匕首抽出来,将他的面容划破,眼球扎爆,好报当年的蛊虫蚕食之痛。
绣女见她失神地坐在地上,忙不迭上前刚将她扶起,突然被另外修长的手接了过去。
熟悉的气息萦绕在沈映鱼的鼻翼,温润的声线带着一丝凉意,将她从虚无缥缈的血腥幻想中拉回现实。
“我来,你们去忙吧。”
苏忱霁觑了一眼楼阶上的人面上无甚表情,弯腰将沈映鱼横抱起来。
“子菩!”李洛川见到突然出现的少年眼眸微亮,单手撑在栏杆上轻巧地跳了下来。
李洛川兴致勃勃地道:“子菩你怎的在此地?我还说一会儿便去衙门寻你呢,你是晓得我今日路过晋中,特地来寻我的吗?”
“抱歉小侯爷,请让一下。”苏忱霁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拦路的人。
他微凉的语气打断了李洛川的喋喋不休。
李洛川俊眉微蹙,定睛看着眼前温润有余,清冷如皎洁月华的俊美少年。
好像和他记忆中的苏忱霁有些不同。
他是习武之人,所以能第一时间发觉杀意。
有瞬间他从苏忱霁的眼中好似看见了杀意,但眨眼间又什么也没有,眼前的少年正垂着眸看怀中的人,眉眼都是温柔。
方才所见的好似是自己的错觉般。
苏忱霁菩萨低眉地看着怀中的人,语气轻柔缓和得丝毫无方才清冷:“疼吗?”
沈映鱼拽着他的一角暗示地拽了拽,心中有些微急。
他怎么又在大庭广众之下抱她!
苏忱霁视线掠过她手腕上的血,抬首看着眼前的人,温言道:“麻烦小侯爷让下道,我上个楼。”
他虽如常般温良如玉地噙着笑,眼中却浮着冷意。
若非沈映鱼暗地拉他的衣角,一个小侯爷而已,谁知道会死在什么地方。
李洛川侧身将道让出来,然后看着他将人抱上去。
良久,李洛川靠在栏杆上,单手摸着下颌,眼底浮起疑惑。
“那女子和子菩是什么关系?”他抬首眼神锐利地问着掌柜。
掌柜见他与苏忱霁认识,解释道:“是夫人。”
“夫人?”他似有些拿不准这个称呼。
似乎……苏忱霁并非娶妻。
“苏大人府上的老夫人。”掌柜犹恐被误会赶紧解释。
“噢。”李洛川恍然大悟地点头,随后便懊恼的用手中的折扇敲了敲额。
怪不得生气,他差点将子菩娘给吓死了。
李洛川轻‘啧’一声,然后对着掌柜招手:“你们的客房,收拾一间出来,然后告诉子菩,我在这里等他。”
态度张扬,丝毫无客气,掌柜也拿不准眼前这公子与苏忱霁什么关系,只得照做。
二楼。
苏忱霁将人放在软榻上,半跪在身旁伸手去撩裙裾,蓦然被白皙的手握住。
“放开,我先看看你的伤。”他轻挑眉眼,温声宽慰着。
沈映鱼将他的手从裙裾中拿出来,出言赶人:“不用,我自己来,你先去见朋友吧。”
苏忱霁将她的帷帽摘掉,随手放置一旁。
此刻门恰巧被敲响。
“进。”他话音甫一落,抓住他的柔荑就放开了。
苏忱霁视线掠过她的脸,见她欲盖弥彰地捂着手肘,神情冷淡一分。
“主子,这是跌打损伤的药。”掌柜端着托盘进来,恭敬地询问:“可需要让楼下的绣女上来帮夫人?”
沈映鱼犹恐他说不用,抢先一步道:“要的,就芳儿。”
她说的芳儿是刚才跟在掌柜身边的绣女。
掌柜悄然地觑了眼默不作声的苏忱霁,见他神情冷淡并未出言反驳,迟疑地点头。
“是夫人,一会儿便让芳儿上来伺候。”
回答完沈映鱼,掌柜又转向苏忱霁道:“主子,那位公子说要在此地等您。”
“你快去吧。”身后的女人又轻轻地推了他一下。
“你先去告诉他,我一会儿便的。
“是。”
掌柜退下,顺道将门阖上。
梨花木门被紧闭的那瞬间,坐在榻上的少年将她的手捉住,倾身含住她的唇,撬开柔软的唇。
直将人吻得身娇体软,气喘吁吁才松开。
“你为何在躲我?”他神色不明地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揭过她的唇角。
最近沈映鱼躲他得太明显了。
从什么时候呢?
他低沉着目光看躺在美人榻上神色闪躲的人。
沈映鱼垂着头生怕被他看见了眼中神情,摇头道:“没有躲你。”
“没有躲我?”苏忱霁弯着眼,眸中却无丝毫情绪起伏。
他抬起她的下颌,仔细地盯着她闪烁的瞳孔,眼神极具穿透力,像是看穿了她浅薄的伪装。
沈映鱼根本不敢去想旁的,暗自捏着自己的掌心。
俄而,他对着她修长的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唇,浅笑晏晏地道:“吻我,我就信。”
“别闹了。”沈映鱼下意识蹙眉。
话音甫一落,他就被推开了。
被推至一旁的少年安静地注视她,因生得白,神情又温润,看人时总给人一种菩萨普度众生的怜悯。
在他的身上半分窥不见半分的血腥。
但沈映鱼见他如今这般冷血冷情,她不懂,是真的不明白。
他是她自幼时就看着长大的,从未给过他任何可以成如今这样的机会,为何会变成这样?
她神情颓败地落下,轻声地道:“地牢的那个人我已经见过了。”
苏忱霁没有靠近,没有丝毫诧异:“映娘觉得我的真面目很吓人吗?”
他努力在她面前扮演一个温润斯文的人了,但只要碰上有谁试图伤她,他便开始漏洞百出。
沈映鱼摇头,抿唇道:“放他出去。”
里面的那人瘦骨嶙峋,四肢耷拉地垂挂在铁链上,奄奄一息得几乎快死了。
苏忱霁突然轻笑一声,上前捧着她的脸,以额抵额,语气亲昵:“所以你就只喜欢那些纤尘不染,像顾夫子那般清隽的人吗?”
“不是。”沈映鱼伸手推开他的额,眉微颦。
“与他没有干系。”
“那与什么有干系呢?”他顺从地往后微靠,嘴角噙着笑,眼底半分波澜也没有。
“自小你眼中只有他,从不看我一眼,所以你说究竟与他什么有干系呢?”
沈映鱼默了默,安静地看着他的眼。
他突然就看懂了,知道究竟是什么干系了。
所以他抬手捂住她的唇,眼尾微红地笑道:“别说。”
他不想听。
真的太狠心了,究竟怎么才能走进她的心中。
想剥开她胸腔的血肉,捧出她跳跃的心脏,然后一点点刻画他的名字。
这样才能在上面留下一点痕迹吗?
沈映鱼张了张唇似要讲话,被他察觉以唇替手地吻她的嘴角。
他好想看看她的心,看看上面有没有他的脸。
“苏忱霁,这是在外面,你朋友还在等你,快放开我。”她死死地抓着衣襟,眼眶里面盛满了惶恐。
听着她慌张的腔调,他抬起头气喘吁吁地呼吸着,唇上一片通红,微微泛红的眼尾让他异常的妖冶。
而他身下的女人比他模样还不堪,泪汵汵地闪烁着躲避,满是敷衍与害怕。
是怕他吗?
苏忱霁忍不住想笑,也真的笑出了声,眼中却归于死寂。
良久,他才似是信了,慢条斯理的将她放开:“行,映娘说什么,就是什么。”
“那映娘最近总是避开我是因为他吗?”他问道。
“不是。”沈映鱼微喘地说着:“我这几日总是做梦,你手上、浑身都是血,怎么都擦不干净。”
他垂着眸看着冷白修长的手指,虎口上还有一道消不掉的伤疤。
那是他对沈映鱼产生占慾,旁人不能碰一点的开始。
食指蹭过伤疤,他扯了扯嘴角,轻声呢喃:“怪不得,你只喜欢干净的人,是觉得我不干净吗?”
“可晋中知府、顾少卿,金氏、金玄、荣昌……赵玉郡主、太子,甚至李传宗,他们都伤害你。”
“……还有瑞王,他们……”
都该死的。
这些人不仅该死,他还想将他们都剁碎。
他迷茫又无助的红着眼,嘴角却弯着笑,殷红的唇似染了石榴胭脂。
那些所有伤害她的人,他一个都没有办法放过,只恨不得化身狰狞的恶鬼,活生生将他们全扯碎丢进炼狱中。
“苏忱霁!”
沈映鱼被他数的这些人吓得声音失真,若非李传宗的名字在其中,她险些以为是他的杀人名册。
眼前的少年生得干净又似怜悯众生,但那些人在他的眼中都不是人,就像是肆意可宰杀的牲畜。
带着微恐的声音传来,将他从快意畅想的中唤回了神。
映娘是生气了,还是害怕他?
他将眼尾微上扬,眸光纯粹地看着眼前的沈映鱼,见她瞳孔轻颤,眼睫如蝶翼扑扇。
“我不会杀他的。”他冷静着眉眼,对她起誓。
沈映鱼仰头望着他:“那你为何将他囚在暗室中?”
为何?
他迷惘地眨着眼,是因为不安,害怕。
她就像是指缝中的水握不住,哪怕她就在眼前却好似会随时都会抛弃他。
苏忱霁将食指置于她的眼睑下,睫毛扇过,勾起若有若无的痒意。
“我会放了他,但映娘若是与他私奔,选择抛弃我,我真的会……”后面的话轻若蚊蚋,无风卷起一阵入骨的寒意。
会杀了顾少卿,也会将她彻底独占,除了他谁也不能碰一下。
沈映鱼被他偏执的话吓得微喘,放在眼睑下的手指,好像也变成了一把刀。
她僵着不眨眼,手捏紧了身下的被褥,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莫名有种错觉,问得越多,就会发现他非人的感觉越多。
害怕他这般的模样,可又不知道究竟该如何让他改变。
分明他是在眼皮底下长大的,究竟为何突然变成了这样?
是因为她吗?
沈映鱼心一紧,随后开始狂跳。
好像……真是因为她,她又成了他踏入前世那个结局的一条引火线。
“映娘你会离开我,不要我吗?”苏忱霁弯着微红的眼问她。
沈映鱼思绪复杂地吞咽口水道:“你朋友在等你,别待太久了。”
话音落下她的唇被触碰,方才还在眼睑下的手指,不知何时已落在泛红的唇上。
他失神地盯着身下的女人,她没有回应不会抛弃的话,忽然从心中升起无尽的惶恐。
分明她就在眼前,却还是想将她揣在怀中,随时携带至任何地方。
他想要讨好她,把一切都奉献给她,让她不要产生任何在意旁人的想法。
想让她的眼中、口中只有他一人,永远不要出现旁人的名字。
“映娘…”他看着突然眼热地俯身衔住指腹下的唇,畅通无阻地吮吸。
“不想去见他,想在这陪你。”
按在肩上的手指往下,一点点剥开单薄的衣裳。
“我给你上药罢。”
他吻沿着落在锁骨,四处游走往下,动作带着惶恐的慌乱,似是在寻找伤口在何处。
作者有话要说
分手之前还有两次了,小变态且做且珍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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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欺负过映娘的小李子出场险些就打出了死亡鉴赏c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