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每次出来时脸便会透白不少,见过他的人都道是佛性产生的法相。
而众人亲眼看见死于谋反的瑞王,自始至终都跪在古寺中。
……
朝廷的风云诡谲,皇权更替,未曾影响偏较远衢州地界中的一个小县城。
柳县西街搬来一户人家,是位眼盲的孕妇,和待人和煦的青年。
最初众人以为两人是夫妻,后来从才知晓,原是一对兄妹家族败落,故而在此地扎根。
青年道是姓秦,待人温润如风,虽嗓子受了伤难辨本音,手脚也不便,却文采了得,便办了间学堂教学。
许是偏向南边,所以柳县的冬天寒风是透骨子里的。
下完堂后,顾少卿抱着书卷往外面行去,天边飘来絮絮的雪,遮掩住陈旧的小县城。
他微扬着头看了看,心中想起家中的人,便冒着风雪往外跑去。
待回到门口时身上已经洇满了飘雪,湿漉漉地贴在身上,浑身带着潮湿的寒气。
屋中的人因怀有身孕,又因之前落过水将头磕伤了,现在身子还未调理回来,此刻正羸弱恐怕受不得寒气。
顾少卿犹豫片刻,想伸手抚去身上的雪,但有只手已经废了,抱着书卷又无法动作,只好先推门进去想将衣裳换了。
他甫一推开门,便见院内堆满着积雪,而门口正扶墙立着一位乌发用绸布半挽着女
子。
枣红白领毛的袄子将她裹得紧紧的,
露出一张白皙的脸,
透着苍白,
宽大的衣裳遮不住隆起的肚子。
是位怀胎似七八月的孕妇。
她正是当时驾车离去时,
因不慎跌落河流的沈映鱼,当时大难不死被人捡到救下。
但许是何处磕坏了脑袋,沈映鱼醒来时眼睛已经瞎了。
这次不是幻觉,而是真的什么都看不见。
因听不出嗓音如何,沈映鱼不知是何人救的他,只当是路过的好心人。
大夫诊脉看眼时,却查出她早已怀有身孕。
和前世相差不大。
沈映鱼情绪表现尚且稳定,半分诧异都无,倒是一旁的顾少卿震惊得久久难以回神。
直到听见她隐晦地描述给大夫饮过药,再让大夫再仔细看诊。
大夫先是蹙眉想了想,自己诊断的确为滑脉孕相,最后犹豫地给出一个可能。
以前大夫也曾遇见过类似,饮过药还能有孕的事,许是药草弱,所以致使有孕也不意外。
沈映鱼听了这话心中微涩,果真是有孕了,幸而当时发现一切都越发与前世相近时,并未让苏忱霁请大夫。
不然他得知后定不会前往盛都,或是也会将她一道带去,想要离开绝无可能。
沈映鱼本是不想留下孩子,但询问过大夫,道是已有孕三月有余,且身子羸弱不宜堕胎。
最后她想了很久,还是将孩子留下了。
顾少卿一心认为她遇见此事是他的过错,满心愧疚地掩藏身份,寻个借口留在她身边,担任起照顾职责。
沈映鱼本不想麻烦旁人,但怀孕诸多不适,无法只得暂且接受。
后来两人又辗转来了,距离盛都较远的柳县,而盛都谋乱的消息,延迟许久才传来。
瑞王谋反失败而亡,年幼的齐王成了太子。
而苏忱霁先是被圣人寄予厚望封为太子傅,待齐王登基后又一步拜相……
和书中一样,许是没有她在其中,所以唯一不同的便是,他不再如前世那般暴戾嗜血。
沈映鱼庆幸离开了,但心中却沉甸甸的难受。
记忆缓缓回归。
立在门口的沈映鱼听见了声音,眨着灰雾的眸抬头,循着声音的方向看去,“是回来了吗?”
声音微哑还伴随着轻咳。
是前段段时间不小心受了风寒,现在还未好导致的。
顾少卿立在门口因她的声音回神,赶紧放下手中书上前。
但他又因为身上的寒气而不上前,拿过一旁的棍子放进她的手中。
“嗯,回来了,今日外面下着大雪,路上耽搁了一会儿。”他见沈映鱼已经握住了棍子,便引着人慢慢往里面行去。
待到进去后点起炭火,片刻室内暗浮着暖意。
“怎么出来不拿棍子?”
换了一身衣裳的顾少卿行至她的身旁,看着她透白的脸,语气轻轻地问着,好似声音大一些就会将她震碎。
虽怀有身孕后身子似
乎丰腴不少,但前几日受了风寒,脸又清瘦得只剩下巴掌大小,一派羸弱之姿。()?()
若不是肚子高高隆起的,恐怕难以使人觉得她有孕。()?()
“坐久了腰有些酸痛,想出],域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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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子越发重了起来,她几乎整日都躺在床上,浑身都肿胀酸痛得厉害,所以才会起身想要走走。()?()
顾少卿也知她如今身子沉重,观她被冻得泛红的纤细手指,端起旁边的茶杯倒上一杯,塞进她的手里。
“对了,嫣儿呢?怎么不见她?”顾少卿环顾四周蹙眉询问。
嫣儿是照顾沈映鱼的丫头,因她眼瞎有些事他也不方便,故而买来买来一个专门照顾的丫头。
沈映鱼接过他递过来的热茶捧着取暖,低垂着眸,松软如叠迭乌云的鬓发垂下一缕,柔和得仿佛盛开的皎洁的玉兰。
“今日肚子不舒服,我让她去拿药了。”她柔声地说着,眉目间,悄然晕染开一抹淡淡的粉红,浑身散发着初为人母的温柔。
顾少卿目光停在她的身上,第一次无比清楚地直观感受到。
沈映鱼和沈青荷根本就不像。
说完话后久久得不到回应,沈映鱼眸含疑惑地抬起眸,哪怕她如今看不见,还是下意识用眼看人。
顾少卿回过神,咽下心中浮起若有若无的酸楚。
因眼瞎后沈映鱼如今全靠的感知,察觉空气中沉浸的滞留感,疑惑地发问:“怎么了?”
顾少卿犹豫地动了动唇,却又不知从何开始说,可看见眼前云鬟雾鬓,柔情绰态的女子。
其实若当时早些明白,或则是在发现苏忱霁心思时就同她道明,此刻她不会成这样。
嫣儿恰好提着药包回来,沈映鱼听见便让她扶着自己进屋。
顾少卿留在原地彻底咽下想说话的话,也随着跟进去门外风雪挡住。
柳州的大雪漫天,晋中亦是一样。
晋中在前两个月,已经成为了新的首都。
其原因是这位年轻的相爷,每月有二十几日都在晋中旧府邸中。
小皇帝为了讨好苏忱霁,不管不顾地将皇城改迁至晋中,最初众人还大肆反对。
但在场的几乎都是苏忱霁的党羽,他对此事不言语,这些微弱的反抗声,自然而然也无甚重要。
盛年一年,首都迁移,晋中正式成为北齐首都。
骤雨猛烈地下着,宛如天河倾泻,雷声轰隆。
阴沉幽暗的房间中只有被风吹鼓的纱幔,雕花檀木拔步床上躺着身形颀长的少年,他直直僵着身躯如同干尸。
苏忱霁睁着眼睛,额间的汗顺着往下掉落,身子控制不住还在余颤。
他做了一个梦,梦见和如今完全不一样的人生。
他恨沈映鱼,但不仅仅是恨。
年幼时他被沈映鱼折辱,然后被抛弃,由他被人牙子抓走。
后来他费尽心思将那人牙子杀死,拿走人牙子身上所有的钱财,辗转逃亡至衢州。
得机缘入学堂,再一步步攀爬至
高位。
梦中太子没有死()?(),
齐王五岁便遇刺死亡()?(),
而瑞王由他拥簇至帝王宝座。
等他得权第一件事便是去亲自寻沈映鱼5()?5%?%?5()?(),
本是要报当年的仇。
如他所愿()?(),
将她带回盛都,让她成为府上侍女,总欺负她至双眸泛红却又无可奈何。
她会在表面阿谀奉承他,也会在暗地里淬骂他。
后来一次意外他被人下了药,本该是回府寻医,但他却鬼使神差间,选择跌跌撞撞去了她的房中,急不可耐的将她弄醒。
看着她不可思议又惊慌的表情,当时的他怀有恶意的将她占有。
他一直以为对她那不是爱意,只是单纯的情慾,享有征服她的快感。
直到后来她死了,他才拨开丝丝缕缕的恨意,看见了不一样的感情。
他爱沈映鱼,很早之前就爱。
从当年在沈府初次见面,他甚至都不懂何为情爱就注定了,她在他眼中是不同的,所以才会念念不忘这么多年。
再后来为了想要再见她,他听信了一个濒临坐化的老和尚的话,入魔般献祭肉身,只为扭转轮回。
一生疯魔成痴。
梦中的一切,真得好似曾经就发生过般。
苏忱霁红着眼尾,突然想起沈映鱼临别之际说的那句话。
她说也做了一个梦,还时常劝他勿要沾染血腥。
原来是如此。
想起梦中沈映鱼最后的惨死,他捂着剧烈跳动的心,从心尖蔓延剧烈的疼,五脏六腑如同淬了剧毒,忍不住将自己卷曲成一团,抑制汹涌而来的思念和爱意。
好想沈映鱼啊。
想知道她此刻是否还安全无恙的活着。
风在无声地呜咽,原本躺在床上疼得痉挛的人不知何时,已经僵硬得如同鬼魅般站起了身。
少年撑着一把雪白素伞,脚步迟迟地朝着外面行去,雨幕将他的身形掩盖。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