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
琉璃宫中,穿着明黄龙袍的小皇帝又哭又闹地折腾,死活不愿意学那些帝王该做的事。
陪伴在小皇帝身边的大伴无法,只得派人去请苏相爷入宫。
暮雾蔼蔼,青瓦翘梁上铺着厚厚的积雪。
雪中行过身着一袭红裳的少年,脸上似带着怜悯,但瞳孔却是空荡荡的沉色,恰如落凡尘的堕仙。
随行的太监撑着伞,将人引至皇帝内殿。
殿顶是刻着盘龙的红漆梁柱,水晶玉璧上镶嵌着青铜羊角罩灯,几百年的宝物堆砌,让此处显得格外的奢靡富丽。
而此刻里面正乱成一团。
不少的太监劝解声,以及小孩不情愿的哭喊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令人生厌的杂音。
“朕不看,不看,快拿走!”
七岁的小皇帝坐在批阅奏折的书案上,“滚,滚滚,都给朕滚,朕不要看,信不信朕将你们都砍了!”
“哎呦陛下,您就看看罢,此乃帝师吩咐的,您必须要看完。”太监们苦着一张脸,对不配合的小皇帝满是无奈。
帝师是苏忱霁,他如今虽位列百官之首,宫中的人依旧习惯和小皇帝一样,称之为帝师。
小皇帝没听见,大哭着将上面的奏折都扔在地上,表现得十分抗拒。
“不要,不要,都拿下去,朕不要看……”
鹿皮祥云镶边靴子踏进来,小皇帝余光似瞄到一抹艳丽的红,身子一僵,话卡在喉咙吐不出来了。
“陛下不想看什么?”温和又清冷的声音徐徐传来。
来人披着一袭暗红狐狸毛领大氅,里面穿着同花色衣裳,大氅领口的白毛衬得他的脸妖冶异常。
苏忱霁缓步走上前,弯腰捡起地上的奏折。
小皇帝身子浑身紧绷地坐在案上,颤着音道:“就、就是上面都是写帝师的不是,朕、朕不喜。”
当朝的所有人都知道,苏忱霁时常拜访各处的神佛古寺,每次前去一座古寺,便必须在里面待上两天两夜。
苏忱霁一手掌控着朝政,不少奸佞之臣欲要讨好他,大肆在盛都建造佛寺,甚至地方不够用了,还要霸占田地来建造。
前几日苏忱霁下令,关押了这些霸占良田的佞臣,故而最近弹劾正盛。
小皇帝本就害怕碰见有关苏忱霁的事,如今只要打开奏折便是他,惶恐不安得连夜难眠。
因为他曾看见过帝师杀人的画面。
一开始他的确对年纪并不大的帝师格外的信赖,再加之有之前救命之恩,更是越发仰慕。
所以当时他偷偷从宫中溜去了苏府,但在无意间看见了极其恐怖的一面。
周围都是被暗卫弄得一塌糊涂,勉强看得出来是人的尸。
暗卫在询问地上的尸:“人在何处?”
身着红裳的少年白玉净脸上飞溅着鲜艳的血,似在痴迷地凝望,完全不似真人该有的神情。
“还不说吗?”他仰头问暗卫。
暗卫看了一眼几乎成泥的人,摇摇头。
他瞳孔空空的带上斯文温柔笑:“辛苦了,还是我来问罢。()?()”
那人都不知死了多久了,还能问?
当时小皇帝看呆了,双腿发软,倏然跌落在地上。
‘噗通’的一声。
苏忱霁颤着还洇着血珠的眼睫,闻声缓缓地转头。
看见跌落在地上眼神直直的小皇帝,他眼中渐渐有了丝情绪,嘴角往下压,“陛下怎么来了?()?()”
小皇帝讲不出话,浑身都哆嗦着。
那一刻小皇帝感觉自己快要被吓晕厥过去了。
幸而他似并非要一个回答,后知后觉地垂下头,修长白净的手上都是血,周围也是滴答着流淌了一地。
“脏了。()?()”
他眨了眨眼,轻声又茫然地呢喃。
她说不要在手上染血,现在好多,怎么会染这么多?
染上这般多她看见一定会训诫他。
但他在这里等了好久,从被飞溅上第一滴血开始,就期盼她的出现。
她没有来,他也寻不见她了。
究竟是去哪里了?
哦,想起来了,沈映鱼跑了。
苏忱霁茫然地看着手上的血,无不彰显着他的肮脏,所以她才会跑,是嫌弃他太脏了。
明明已经很克制了……
他的眼眶微酸,心似乎揉成了一团。
接着小皇帝就看见对面的少年,斯文柔和的面容如同神龛般寸寸破碎,抛洒的珠泪不断从漂亮的眼中往地下掉。
少年抬着漂亮得惊人的脸,露着似泣非泣的表情,竖起染血的食指虚放在唇边,诚恳地道:“陛下别告诉她,我不是故意让手变脏的,也没有对旁人动手,他抢人的刀自杀的……卐()_[(.)]卐¤卐@?@?卐()?()”
看起来格外脆弱无助,而躺在地上成为一滩浓血的是,之前跪在寺庙中忏悔的瑞王。
苏忱霁实在寻不见沈映鱼的去向,所以想要再求瑞王,结果刚去古寺就发现瑞王欲要自杀。
瑞王不能死,不然沈映鱼便彻底没有踪迹了,所以他将瑞王自杀割破的身子拖回来审讯。
可回来后就变成如今这样,浑身都是血。
小皇帝不知道地上究竟是谁变得一塌糊涂,但从那时候开始便知晓了,平日看起谦逊斯文的帝师,其实是个疯子。
所以现在小皇帝只要看见苏忱霁,就会下意识想起那次所见的血腥。
水晶琉璃般奢靡富丽的大殿中,明黄龙袍的小皇帝浑身颤抖,而他对面的人正翻看着那些奏折。
窸窸窣窣的纸张翻页声响起。
苏忱霁打开巡睃一眼,看见上面写的,嘴角微弯,眼底荡起潋滟的水光,然而眸中却死寂的空泛,似仿人而雕刻的玉像。
上面都是弹劾他沉迷鬼神,杀戮甚惨,蚕食北齐。
小皇帝看见他脸上的笑,心中一下下地打着突,赶紧磕绊地说着:“帝师放心,朕、朕不会信这些人的话,朕最不喜的便是这些人说帝师的。”
说完后他忐忑地抬眸看着对面的人。
苏忱霁将奏折合上,上前几步
随手放在案上()?(),
含笑地弯起眸?()?[(.)]v??????()?(),
“陛下是不喜这些人?”
语调温和克己()?(),
如同随口说道般()?(),
连眉宇都挂着怜悯的和煦。
小皇帝的目光顺着他如斯文温柔的脸上,僵硬地下移落在明黄奏折上。
那人他都认识。
是谋反瑞王的手下的人,现如今正在民间大肆收集党羽,意图再次谋反。
上次他还在行宫中遭遇这些人的谋害,若不是帝师及时赶到,他恐怕不能坐在此地了。
小皇帝磕绊道:“不喜欢,想都、都杀了。”
苏忱霁轻摇头,越过小皇帝,取下身后挂着的镇邪宝剑,放进小皇帝的怀中。
他的语气轻柔:“不必问臣,陛下是帝王,可自行做抉择。”
小皇帝不敢说旁的,捧着奏折猛点头,牙齿上下颤出声:“来人拟圣旨,将、将这些人都处死!”
虽害怕帝师不假,但小皇帝早已知事,此事是帝师以身为引,在帮他将那些瑞王余党彻底清除。
苏忱霁闻言莞尔轻笑,伸手抚摸小皇帝的头:“但是陛下虽可以随意处置,勿要胡乱杀生,要做个干净的人,知道吗?”
小皇帝赶紧点头:“朕知道,但这些人若是不斩草除根,必定会卷土重来,届时死的便是朕。”
身为根基不稳的新帝,手段若是不狠戾,是会被那些人轻易拿捏的,小皇帝自幼便深谙其中道理。
苏忱霁没再纠结此事,话音峰回路转地恳求:“陛下可以帮臣一个忙吗?”
小皇帝霎时松了口气,点头:“帝师只管说。”
“以后告诉她,我现在很乖,让她别抛下我。”他轻声地呢喃,语气含着黯然的委屈,却又好似在将人卷在尾巴中,用力勒紧至窒息感袭来。
小皇帝哪知她是谁,但还是疯狂点头。
“如此臣先谢过殿下。”他的唇角轻勾着,如同天真无邪的少年,微扬着精致的眉眼:“现在好生批阅这些奏折好吗?她说过听话的孩子才乖。”
以前她还夸过小皇帝和他幼时生得像,一样漂亮,所以从那个时候,他便选择了年幼的齐王。
她喜欢的他都会送至她的面前。